每当看到这些散落在画室各处的青花瓷器，便忆起去年9月的景德镇之行。在参加这次“瓷光墨影”画家绘瓷活动之前，有过多少次去景德镇的计划，却始终是纸上谈兵。

景德镇是个令人向往的地方，原本就是闻名天下的千年瓷都，有着著名的陶瓷博物馆和陶瓷大学，多年来国际国内很多陶艺家聚集于此地，建立各种工作室和瓷窑，近年来各地画家也纷纷到此“碰瓷”，使景德镇更展现出不同于任何城市的独特魅力。

这里说的“碰瓷”，是指画家把画笔从纸上移到瓷器上，来个跨界玩法，戏称“碰瓷”。画家“碰瓷”都很潇洒，但要真正“碰”出名堂，还需漫长时间的实践，这是在景德镇“碰瓷”的体会。

回忆起在景德镇的十几天，精彩得很。除了画瓷过程的很多趣事，对这个城市，我充满着好奇，这个隐藏在江西东北部的绿意盎然的地方，其历史就是一本不是匆匆走过便能读懂的大书。这次我们的履痕，只能印在跟“碰瓷”有关的地带，期间去过的地方，都是吸引画家们的诸如传说中的三宝村、陶溪川、真如堂等等。三宝居然去了三次，还有老同学和家乡画友请了两回饭，品尝了特色野菜饼和苦竹豆腐。虽然未能见到三宝村创建人李见深先生，但早就在电视上看过这位传奇人物神侃创办国际陶艺村的故事，所以踏入三宝，初来乍到却似故地重游，我还特意去寻找那位叫做文那的网红女孩绘制的壁画“山海经”，满足了一下好奇心。

按理说，我曾经在上海申窑呆过一周，也蜻蜓点水般地去过枫溪、石湾，但这次景德镇碰瓷，却有如初见，不光从零开始，而且第一天便出了乱子。画瓷开始，大家在车间里的瓷坯架子前溜达，选好自己心仪的器型，让师傅给端到画桌前的转盘上，美女经理为我们做示范，告知几种釉料的性质，随后特别吩咐，瓷坯娇嫩，手要轻一点，切忌碰到瓶口，很容易断掉的。她话音刚落，我就把那个造型圆溜溜的瓷瓶小口给碰断了，众目睽睽，十分狼狈。大家安慰说，请师傅修一下，不要瓶口更好看哩！我提醒自己，下来要格外小心。但我是个既好奇又死板的人，爱死那个造型，当天下午，又挑了一个，打算画满满一圈杂花野卉，一边画一边想象着烧出来的效果，刚一分神，笔杆不知道怎么又碰到小瓶口，一下子就又断了，这下可惊出冷汗，更巧的是美女经理刚好跨进房间，一见大为惊愕。我极沮丧，觉得实在无法交代，只得又请师傅把瓶口修平。下来的日子，我小心翼翼，缓慢操作，画了大致三种题材，还画了以往少有人画过的彩陶系列，把新石器时代的抽象纹样搬上瓷器，用青花釉充分展现黑白关系和深浅效果，并用铁钉在涂好釉料的块面上划出阴线图案，也不再有碰坏瓷坯的事故发生。下来几天，美女经理不再担心，她和赵师傅还对我画的瓷瓶很感兴趣。画家们互相交流，同时翘首等待出窑时刻。

在景德镇期间我们看过三次出窑，这种对未知的期待，尤其引人，陶瓷之所以神奇和神秘，在于无可预测，一千多度高温会出现奇迹也会产生废品，即使经验丰富的大师傅也从不夸口。景德镇的瓷土和釉料，尤其青花的色与质，实在叫人赞叹，我们画的青花，也烧出颇为欣慰的效果。我挺佩服画传统山水花鸟的同行，在瓷坯上挥洒自如，宛如纸上作画。对于较难驾驭的釉里红，画家们大胆尝试，不过因经验不足，很难达到理想效果。本人用釉里红画了石榴、鸡冠花等，烧后糊成一片，而使用了铁锈红的地方，却因施釉太薄而只见残缺痕迹。每次出窑，大家都围着赵师傅听他点评，我想，画瓷不光需要悟性，更需要长期的实践和总结，匆匆来去的“碰瓷”，只是过把瘾而已。

除了画瓷，走进个人工作室也是很有意思的，这次有机会看了陶瓷专家、当地瓷艺家和“景漂”艺术家的工作室，不断切换视角，收获颇多。老同学方教授是材料专家，他和年轻人合作，研究古法制瓷，推陈出新，到景德镇第一天就在他们的工作室看到汝窑青花，堪称一绝。一个飘雨的午后，在本地一位女瓷艺家的工作室喝茶，听她聊景德镇的四大名瓷和四大特色，长知识的同时，还领略到小城慢时光里的温暖情调。晚上我们夜游陶溪川，跟创意市集上的年轻人交流，粗浅了解了留在景德镇做陶艺的后浪们的生活状态。另一次在一位汕头中年艺术家和他朋友的工作室里，我看到一批充满想象力和前卫意识的作品，感受到他们对陶瓷的热情和创作激情，他们还有大的项目合作，未来可期。一天晚上我们造访一位陶瓷大伽建在郊外的工作室，这栋建筑几乎是掩藏在野草覆盖的小路尽头，后面便是昌江，大家在雨夜里喝白茶、普洱，听主人慢悠悠聊景德镇，别有一番味道。

此行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参观中国陶瓷博物馆。那个下午，我们在精神的漫游中产生了巨大的敬畏感，展厅中，我们一直用仰视的角度和古人对话，体会到中国陶瓷史的博大精深。而有一天，在一位收藏家的私人空间里，我们惊奇地看到，主人把费尽心血搜集到的明清青花瓷片，如考古挖掘复原文物一般，贴在按比例做成的大型瓷瓶瓷缸的石膏模型上，使零落的残片有了栖身之地，无声地叙说着消失的历史。想起参观真如堂，年轻女画师全神贯注地在瓷板上临摹难度颇高的古画，我想，这可需要具备热爱、悟性、专注、耐心等多种素质方能胜任。这次的另一个惊喜是，走进“胡辛文学艺术馆”，除了文学，著名作家胡辛老师还画了那么多的瓷器，令人钦佩不已。离开景德镇当天，还见到专程从南昌大学过来会面的胡老师和先生，并获赠几本有关景德镇陶瓷艺术的史料性著作，真是“碰瓷”之行的意外收获。

今天的景德镇属于四线城市，这是个奇怪的现象，一方面它有着千年瓷都的国际地位，有三所大学，另一方面是城市规模和经济水平处于较低水准。而这个平静的小城，满目绿色，空气湿润而清新，生活节奏舒缓，应是个宜居之地。离开景德镇半年多了，不时会回忆起那段愉快的细雨蒙蒙的日子，想起我们画瓷和下榻的“大梦瓷谷”，这是庚子年里难忘的经历。（题图：澄子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