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的潮州市广济桥一带是潮汕的旅游“打卡地”，清澈的江水、古老的桥墩、仿古的十八梭船、两岸的城阙和庙宇、夜晚的灯光工程，与周边的牌坊街和美食店一道，形成一个完整的风景区。

　　四十多年前我就在这样的地方读了三年书，就是现在地盘已经扩建到山外的韩山师专。虽然当时完全没有生活在风景区的感觉，但一切都更加自然、质朴和鲜活。

　　那时候的韩江一年四季变化巨大。每年春天都会遇到洪峰，江水像黄河一样浑浊、湍急，水位高涨，一年有几天会逼迫广济桥关闭。在更远的过去，潮州的几个城门都要堵上，防止洪水进城。夏天的江水时清时浊，水位变化不大。只有到了秋冬，才到了江水最清澈的时候。

　　那时几乎没人知道“广济桥”的说法，都叫湘子桥，桥边还立了一个石碑，上书“湘子桥”三个大字，是那个时期的旅游拍照“打卡地”。当时的桥中间通车，两侧行人。在车道和人行道之间还有钢梁隔开，远看好像一座可通火车的桥，对于20岁的我，已经是见过的最大桥梁。但那时没有旅游景区，桥好像就是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，随便上下。在那学习生活三年，每天吃完晚饭就在桥上走个来回，江风徐来，甚是惬意。

　　但是我终生难忘的还是桥下的水，我是用自己的身体丈量过广济桥下的江面的：除了冬天，我几乎天天都在江里游泳。

　　那时的韩师只有一个大门，出门几十米就是江边台阶，附近居民及学校的学生都在那里洗衣服。我每天拎个桶，洗完衣服穿个裤衩就下水了，最喜欢仰躺在水面上看傍晚的天空和云彩，卸下所有烦恼，让一切负面情绪消融于水，付诸东流。

　　在广济桥下我有过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。那年春汛，韩江水流湍急，经过广济桥的大桥墩后形成一连串巨大的旋涡，发出轰响。那时候年轻，血气方刚，就想挑战一下能否游过旋涡到达桥墩。哪知道游到离旋涡还很远的地方就已经不由自主了，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拉扯、裹挟，瞬间就被扯到很深的地方。那一瞬间的体会就是濒死的感觉，这时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：树叶经过旋涡时从一侧进去从另一侧又出来了。我本能地放弃挣扎，听天由命，很快就露出了水面，但眼前是另一个旋涡，我赶紧顺流避开，直接被急流冲到几里外，上岸的地方是涸溪塔。我恍恍惚惚，很费力地从惊悚状态走出来。确认自己活着，幸福之至，走回出发地时才发现满脚是血，但与生命相比，那都是鸡毛蒜皮的事了。我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，见到同学就诉说这一经历，同学们都一脸茫然，无法体会。足见生命都是自己的，一件对你来说惊心动魄的事情，别人很难通过你的语言感受到。这就叫做“得失寸心知”吧。

　　这生死悬于一线的事件给我一个深刻的启示：遇到危急的事件，不慌就有办法，慌可能就没救了。后来读到对这个道理的更深刻的表述——每逢大事有静气，出自清代帝师翁同和的一副对联。在毕业后的人生中，也遭遇了不少旋涡，都能安然渡过。

　　后来游泳的习惯一直保持。在深圳安家后，在小区泳池游。后来发展到出差、旅游也带着泳具，碰到有泳池就在泳池游。曾经在纽约学习一年游了一年，在新加坡学习一个月游了一个月，出差台湾的时候每天换一个酒店都见缝插针去游。

　　去年疫情稍微缓后我又去了潮州，接待我的是当年的班长，他也是我们游泳群体的头。我们一起到桥头遥想当年，不胜感慨。次日他带我来到韩江岸边一处废弃的建筑物，花点钱租个房间，可以换衣服、冲澡、煮饭、泡茶，那里江面宽阔，江水清澈，我们来回游了一千米。上岸后喝着茶，吃着西瓜，沐浴着江风，真是语言难以形容的爽。

　　看着韩江的景色，恍如隔世，一切都变得很现代、很精致、很方便，唯有韩文公祠和城门千百年来变化不大。我从韩师出发后，40年间国家和社会发生了巨变，我和同学们也历经起伏，梦想、奋斗、挫折、坚持……直到今天我和班长都卸下了社会职务，走下舞台。因为奋斗过，现在大白天慢悠悠地坐在江边喝茶也很充实。

　　但只要活着，只要条件允许，游泳还是要坚持的。